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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见着忌哥哥,清河就像没长骨头。

    黏。

    爷爷说多少次也没用,依旧要拽忌的小指头。

    对此忌从始至终没变过态度:不欢迎也不讨厌。

    只是路上遇见下属的时候,有点不自然。

    下属们不会想到,冷峻威严的上官在鬼谷修习的绝招之一是养娃。

    这种不适感在遇见上司时,更为强烈。

    他是秦王直属,不过暗军设在军部,秦国军事归尉缭管。

    尉缭亲自驾着车,先看见小师弟,再定睛一眼,我的妈!

    师父!

    缭赶紧勒马,跳下车跟鲁连见礼。

    这在鲁仲连意料之外,他谁都不想见。

    徒儿已经为官作宰,见面很麻烦说话也不自在。

    没等缭开口,他先堵了人家的嘴。

    “啊,缭儿啊,你忙你的,我就带崽儿随便转转……随便转转啊……”

    啊?哦!

    缭无话可说,再行个礼就驾车走了。

    他也确实有事要忙,大事。

    车停在李泊住处,缭谦卑叩门。

    没穿官服,只着布衣,门人通禀也报的是——

    “大梁人尉缭,求见李泊将军。”

    缭把姿态放到最低,李泊觉得难缠,干脆不见:“深疾复发,不便见客。”

    尉缭皱眉,片刻后差人去请太医令。

    夏无且在向秦王禀报太后的病情,太后回光返照,秦王得有准备。

    听说尉缭来请,秦王赶紧让赵高快马加鞭把夏无且送到。

    夏无且眼见尉缭活蹦乱跳血气正常,好一顿云里雾里。

    尉缭抢过药囊:“来,我给你背着。”

    “使不得——”

    “太尉给你做药童,嫌弃?”

    “不——我习惯自己背着。”

    “你今天得习惯我给你背。”

    尉缭又转头跟赵高嘀咕,赵高亮出中人身份:秦王差太医来给将军诊病。

    李泊再没法回绝,只得见夏无且和夏无且的药童。

    那药童并未急于跟李泊说正事,先让夏无且诊治。

    病当然有的,常在军中哪能无伤,最多的箭伤,肩头肚子都有创口。

    “哟,跟王翦老将军一样!他也新伤叠旧伤,小兵长成大将,苦啊!”

    夏无且的唠叨,李泊可以充耳不闻,而尉缭的殷勤,他却不能熟视无睹。

    尉缭给夏无且递药,给李泊擦伤口,十分努力地做个小学徒,做得也十分烂。

    他不认得夏无且那乱七八糟的瓶子,也不知道那药该上几分,布该缠几层。

    夏无且先敬他三军之首,后来实在忍不了他的蠢,吼:“别动!我自己来!”

    尉缭瘪嘴退到一边,秦王都不敢这么骂他。

    秦王骂过,结果是缭在前面跑,秦王在后面追,追到咸阳城外才给撂回宫。

    所以,秦王只酸他不吼他,他呢不敢吼秦王,也只会酸。

    他俩凑一块,咸阳宫里就像翻了十几缸醋坛子。

    等到夏无且收拾完要走,尉缭才吼回去:“回来!等着!”

    尉缭跟秦王随时随地一副豺狼相不一样,他不生气像只羊,怒起来才是狼。

    夏无且吓住,乖乖地扛着药囊杵着,听大灰狼训话。

    “将军,我尉缭是个废物,治病的废物。我不会看病,但是我会读心。他医了你的病,我来医你的心!”

    李泊本想说声不,被尉缭毫不停歇的连珠炮呛得没法开口。

    “你们家为赵国披肝沥胆,什么下场你比我更清楚。秦国是用了间谍,但是!我秦王案头,王翦将军养寇自重的上奏比我们给李牧下的谗言多得多!你要不瞎就能看出来,我王灭你赵国不为泄愤,不为复仇!他有野心,野心比你想象的更大。他可以不用你,不用你也没多少损失,不过是先扔了雁门和云中,那本来就是你父亲从戎王手里抢的,收拾完六国再夺回来。而你,你们李氏一族将从此销声匿迹,令尊创下的家业就此终结。我方才数过将军的伤,大半是旧伤,我中原没有这么粗粝的箭头。你比我更清楚,中原的威胁在哪里?我王的心胸在拱卫整个华夏,将军的心就那么狭隘,只在忠那不明智的君,爱那不爱你的国吗?若是如此,就当尉缭错看将军,错看李氏一族!”

    尉缭说完转身,不给李泊一字辩解机会。

    他匆匆步至中庭,回首再道最后一句——

    君为宝剑,当镇山河,安能龟缩在鞘,不见天日?

    麒麟难求,宝剑难寻。

    邯郸之战,兵器都被征用一空,剑市陈列的大多是城破以后新铸的。

    虽然刀戟林立,临时赶制卖与贩夫走卒的兵器并不能入得师徒的眼。

    名剑出于名水藏于名山,传闻欧冶子得若耶之溪龙泉之井才铸成绝世之剑。

    若寻剑中剑,当去山外山。

    崽儿左手勾着忌哥哥,右手摇着春枝,嘴上跟爷爷插科打诨,心里美得不行。

    深山寒幽,忽闻蹄声嘀嗒,有少年策马而来。

    一身素衣一匹白驹,蹄声惊醒一冬沉寂。

    待马蹄迫近,才见白衣原是缟素,少年家中有人新丧。

    少年打马过后又等在岔口,化雪天马蹄不稳只能用步,有人同行可解寂寞。

    少年说:“卓氏善冶铁,徐氏善铸剑,若要名剑,徐氏寒光垆为赵国之首。”

    清河笑:“好好好!那我们也去徐氏的寒光垆!”

    崽儿问了许多赵国风物,少年博闻强识,其言其行不像寻常人家。

    待问到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少年便缄口不言了。

    爷爷斥孙女无礼,清河道歉,少年强笑“无碍”便再不做声。

    忽又闻蹄声如雷,一众黑袍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公子打马而过。

    山陡路滑,他们也只得下马。

    陌路人相遇,免不了互相打量以确定身份。

    眉来眼去几回合,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人,姑且称之为黑衣公子,三十余岁,面容清癯,腰佩明珠璎珞,身披锦帽貂裘,想必既富且贵,其他一无所获。

    来人非常谨慎且深藏不露,一言不发无从窥探身份。

    但他总偷看清河,这让忌很讨厌于是反手握住清河,暗示:这是我妹,你想啥?!

    路至半山,黑衣公子满额虚汗,想是体虚有内疾。

    忌儿心下给的论断是纵欲过度,清河跟蛊婆婆混过,觉得这人是真有病。

    她递过一方帕巾:“大哥哥你擦一擦汗,体寒最怕冷天出汗的。”

    那人犹豫许久,才接过帕巾握在手心。

    他并未擦汗,抚着帕上一双白头乌,问:“此物,你从何处得的?”

    昨夜清河宿在秦王行宫,今日一早庆都赠了衣裳,殷奴送了帕子。

    一路走来他看的都不是这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而是这身衣裳。

    这原本属于庆都的宫衣,一针一线都是殷奴亲手缝制。

    她十几年的青春年华都在这千针万线里悄悄流走,再不回还。

    “咦?大哥哥,你认识殷姑姑吗?”

    殷姑姑……

    认识,只不过他不叫她姑姑,而是唤她“阿奴”。

    他还是孩子时,被囚禁在没有春夏秋冬的宫殿,只有两个朋友。

    一个朋友喜欢读书练剑撒土作兵,指挥着泥兵泥马打打杀杀。

    另外一个洗衣做饭裁衣刺绣,枯寂的岁月在她指尖开出斑斓的花。

    他从遥远的记忆里收回思绪,换了警觉的神色问:“你是她什么人?”

    忌心下紧张,敌友难辨,崽儿说漏嘴可能会有大麻烦。

    他的担心有点多余,老妖精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哪能这点眼色也没有。

    姑娘的回答是,不熟,也不是什么人。

    殷奴是偶然遇着看她可怜才赏她衣裳和帕子的,秦王?

    如果隔着百步刑场连鼻子眉毛都没看齐全也算认识的话,那就算认识吧。

    假话全不讲,真话不讲全,小小年纪就掌握骗人的最高法门,小王八蛋!

    然后轮到姑娘开问:大哥哥哪里来?跟殷姑姑什么关系?跟秦王有什么关系?要买剑吗?买剑干什么?你们的马不能走山路是不是胡马啊?这玉好名贵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这位大哥哥三十余年见识过无数讨厌的孩子,这个最讨厌。

    他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所以只好再也不问任何问题。

    他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姑娘消停,她又跟白衣小哥哥谈天聊地说剑。

    白衣少年对各铸剑坊如数家珍,清河还以为他口中的徐夫人跟雪夫人一样是个绰约的女子,没成想这位姓徐名夫人的铸剑师是一个虎背熊腰虬髯高额的大汉。

    一身块头都已经够吓人了,那破天一嗓更是犹如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开山——迎客——”

    四个字撞到对山又折回来,来来往往几回合一直传到山外山去。

    自打秦赵开战,徐夫人就没有一天好日子。

    秦军围城之前,赵国人跑他这里卷走了大半兵刃:国难当头,多谢侠士慷慨解囊!钱?捐兵救国你好意思要钱?国都没了你要钱有啥用?跟国家要钱大不忠,是要杀头的你懂吗?!

    秦军围城之后,秦国人也跑他这里卷走了他私藏的一小半:邯郸都快是我们的了,你们这地方当然也是我们的。借用一下哈!钱?我赫赫大秦会差你这点钱?记账!

    好在家大业大能向卓氏借铁重铸以撑到现在,加之剑阁在城外所以没有灭顶之灾。

    大萧条之后来了第一单生意,徐夫人的心情就像一夜春风拂了千里温浪。

    这温浪在见到客人之后嘭地就撞成滔天恶浪然后哗地跌入无底深渊。

    三方客人:一个曾经剑挑三军,一个是赵国良将之后,还有一个眼神阴郁得像是全天下人都欠他钱。

    叱咤剑行几十年,风里去浪里滚的人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失了方寸,寒暄之后抱拳相问。

    “短刀宜行刺;中剑宜格斗;长剑宜防身。客人要哪一种?”

    “短刀。”

    “中剑。”

    “长剑。”

    三个不同回答,徐夫人先问有老者的一方:“老先生想要何种兵刃?”

    不是老先生想要,是他孙子要,不过这孙子可一点都不好伺候。

    孙子的回答一点都没让爷爷失望:承影!

    一屋子的人开始笑:善意的哄笑,不善意的讥笑,说不好善与不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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