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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宝的突袭格外成功。

    此次张荣带来一百多艘小船,三十艘轮船,加上李宝自己的小股部队,合计水兵、水手不下五千,却一口气给李宝分出了小一半人手,也就是两千人去绕后登陆,登陆既成,两千脸上绑着沾湿麻布的水兵自陆地一侧涌入水寨,寨中岸上那部分金军登时失控,然后立即陷入到了被屠戮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这把火的威力,虽然这把火主要烧在了河中密集的船只之上,岸上波及蔓延的并没有那么强烈……尤其是金军采用了黄河心就大堤作为水寨和港口的天然围墙,本身不怕烧……但大堤不怕烧,岸上金军却被烧懵了。

    没办法,太吓人了。

    须知道,兵战之事,天地之威居其首,除非是国家正处于强盛的极点,所谓政通民和、将勇兵强、人人如龙,那这时再咬牙尽力而为,说不得才能仰头来一句人定胜天。

    否则,不说瘟疫洪涝,山崩海啸,便是一场寒潮暑热,乃至于寻常流星梅雨,恐怕都能轻易抵得上数十万大军。

    甚至再退一步,便是一座山、一条河横在那里,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在军事上起到莫大作用。

    而天地之危的下面,便是水火无情了。

    这个水,须不是洪灾海啸那种级别的天灾,只须拦个坝、筑个堤,一朝放开,便足够让成千上万级别的精锐部队陷入溃败之势,而同样的道理,大火一起,什么精悍甲士,什么猛安谋克,什么百战之士都不顶用。

    哪怕是近来在东平打出近两成伤亡比例还能坚守,然后得到赵官家极度认可的御前班直过来也不顶用,哪怕是完颜娄室的亲军过来,还是不顶用!

    实际上,那边轮船一字摆开,射程达三四百步的火药包从头上飞过以后,金军守将大?便已经失措到茫然的地步,随即被几个心腹亲军硬生生拽着从旧堤上撤了下来。

    待上得岸来,回头一看,港内两面火起,四下冒烟,这位昔日金军万户,如今大名府名下直属将官,早已失措,虽说尽量硬撑着下了几道军令,让人救火作战,但如此火势如何能挡?

    非止如此,眼见着大火一旦燎起,整个水寨的水中部分硬生生烧成火海,大?便彻底慌张,几欲逃窜了。而等到身后东南方向堤上喊杀声再起,身前有火,身后有兵,这厮干脆放弃作战,扔下水寨扭头从东北口逃走了……平心而论,这真不怪他,因为眼下这幅又是水又是火的场景,比之当日长社城下的数万之众平地铺陈向前,还让这名渤海贵种感到畏惧和恐慌。

    昔日已经不愿拼命,今日如何还要硬撑?

    大?既狼狈而走,还带走了部分身侧精锐,这才使得水寨陆上水中全线失措,也才使得李宝从容杀入其中,肆意横行。

    且不提泼李三如何火场奋短兵,只说这边大?逃出去,连马匹都未来得及带,只是三五百溃军从水寨东北角夺门而走,一路东行,便往濮阳而来。

    然而才走了三五里,回过神来,又回头来看水寨,只见彼处浓烟滚滚,带着云水之气直上天际,几乎要将天空遮蔽,什么烽火台也比不得,却又心下畏惧了起来……不过,脱离了战场之后,大?畏的便不是火势了,而是畏的军法二字。

    话说,大?本是吃了挂落的败军之将,鄢陵-长社之战前,他是堂堂渤海贵种领着一个万户的身份,战后,他因为战败之罪被贬斥到大名府做守将,没了正经野战军权,可名头尚在。

    然而,这不是后来此人不服处置,时常仗着自己是渤海贵种,在大名府整日颠三倒四,与人一喝酒便指着刘豫的事情和挞懒的处置在那里乱嚼乱刍吗?

    那些话传到兀术和挞懒那两家倒还好,可后来传到了如今国中渐渐得势的国相完颜粘罕那边后,却触怒了这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权臣。

    于是乎,一道都元帅府军令下来,这厮直接就被撵来做了看船工。

    你还别说,自此他就老实了许多。

    回到眼前,今年虽是所谓暖冬,但这个暖指的是河流没有彻底封冻的那种暖,早上起来,黄河两岸的村庄井水照样结冰,地窖里照样可以藏冻猪肉。

    故此,大?被烤的面红耳赤,胡子头发都燎成一片,完全狼狈,可逃至半路,回头一望,却又觉得冬日寒冷,一时颤抖起来……这要是就这么走了,怕是粘罕能一道军令杀了他!

    然而,如此火势,加上宋军神兵天降,想不通宋军如何变出如此规模水军的大?又实在勇气尽丧,不敢回头。

    于是乎,青天白日之下,这位昔日提领万军的堂堂大将,居然便如白痴一般领着几百溃兵站在濮阳城与小吴埽中间的野地之间,望火发呆,进退两难。

    不过,这种场景没有延续太久,因为诚如张荣所想那般,如此成功的火攻,在成功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惊动了二十里外的濮阳守军。

    濮阳守军当然也是愕然的,他们同样想不到宋军居然敢渡河主动来攻。

    不过,彼处守将高景山乃是个谨慎中有决断的大将,到底是在惊愕之余做出判断,应该就是宋军偷袭,但数量应该不多,所以,他匆匆点起城周边现成的两个猛安,尽量寻来战马,然后便仓促披挂起来,亲自率众来援,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二。

    走到半路上,正好遇到胡子已经燎干净,却又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大?。

    高景山见到昔日渤海贵种如此姿态,一面心惊,一面却又稍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心,便主动下马,上前递上随身携带的酒水囊袋,并好言安抚问询。

    “如此说来,宋军是大股船队、大股兵马自上游顺流而下过来,发起突袭了?”听大?断断续续说了些情报,高景山望着火势极大的小吴埽,和空气渐渐有些显现的灰絮,一时蹙眉不止。“光是能装砲车的轮船便五六十艘,三五丈的那种寻常小船也得有两三百艘?而且水路放火,陆地不下五千众自后突袭,水上岸上,万余众同时发动,所以才瞬间得手?”

    “若非如此,兄弟俺何至于此?”大?喝了几口酒,一时身体稍暖,却是连连顿足。“俺只两千兵,猝然被南人水师堵在水寨之中,三面遭袭……水上作战,咱们与南人相比,半点指望都没有,原本陆上不是不能拼命作战,但那火太大,自河面上烤过来,挨着黄河故道的那边根本立足不得,天威如此,与其说是被南军撵出来,倒不如说俺们是被火势给撵了出来。”

    高景山一时默不作声。

    话说,高景山这个人是有内秀的,另一个时空里,此人以外族身份,前期便为金军大将,然后又在金朝内部残酷而血腥的派系斗争中屹立不倒,一直到海陵王完颜亮主政时期,此人犹然是金军内部高层,确系是个人物。

    故此,此时此刻,此人闻得大?此言,却已经有了个人的猜度和决断了。

    首先无论如何,宋军此番突袭都是破天荒的,无论是天降而来的水师力量,还是敢主动来河北进攻金军的姿态,所带来的震动感都是无以复加的。

    真的是无以复加,这种忽然摆在你面前,你却难以理解的事实,对谁都一样。

    大?为此震动,他高景山又如何不震动?大?为此畏惧慌乱,他高景山又如何没有些畏惧与惊疑呢?

    其次,畏惧之余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大?的言语,因为理性告诉他,宋军即便是来突袭,兵力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然后做到同时三面夹击,什么光是陆地袭击兵马就有五千……总共加一起五千还差不多。

    不过,其中一些言语倒也无法不信,比如说轮船上安装小型轻便的砲车,再发射泥丸和火药包,射程极广……这些东西,很多经历了南阳围城的金军将领都有过点点滴滴的描述,而金军宿将赤盏晖更是拿生命给所有人做了提醒。

    至于火药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比油料还快,早在靖康中他们便已经遭遇过了,更何况还有如此火势肉眼可见。

    故此,高景山很快便在心中得出结论:

    其一,水寨和船只已然无救,这是典型的水火之威,且宋军已经得手,如今再怎么补救,都已经摆脱不了此战大败的结果,自己强行蹚浑水,恐怕反而惹得一身骚。

    其二,宋军兵力不多,且尚有部分兵马残留在水寨陆地部分,在进行短兵肉搏,还是有一定操作空间的。

    其三,自己作为濮阳守将,便是不想蹚浑水,也多多少少要做出姿态,不然都元帅府那里没法跟都元帅粘罕做交代。

    一念至此,这位金军万户,却是好言相对身前的‘渤海贵种’:“大将军,我有一言,就怕你不愿意听……”

    大?如何不晓得对方意思,也是赶紧又灌了几口酒,愈发顿足:“高将军的意思俺如何不知道?只是今日之败绝不是俺不愿战、不敢战……”

    “大将军明白就好。”高景山面色不变,就在野地里打断对方。“不过你我交情摆在这里,大将军有难,我却不能不拉大将军一把!照大将军言语,水中船只已经无救,但宋军说不得还有些许步卒在水寨中。这样好了,我仓促过来支援,大队兵马尚在身后集结,不知何时能到,身侧只有两个猛安……但已经足够了。”

    大?欲言又止。

    “大将军,此时须不是你能选的。”高景山正色提醒。“我现在将莫里野的猛安交予你,你自领着他们和你这些败兵往寨中反扑过去,若能有所斩获,说不得可以戴罪立功!”

    大?半是感激,半是犹疑:“话虽如此,可眼下火势又如何?冲进去真能立足?”

    “大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高景山当即嗤笑。“此时你反扑过去,便轮到那些宋军陷入你之前的境地了,河中有火,身后又有咱们大金精锐来袭,立足不得的反而变成他们……就是要借火势夹击此辈!”

    大?这才醒悟,却是第三次顿足。

    然后此人也不说话,只是直接举起酒袋,狠狠灌了一气,便双目赤红,直接翻身上了高景山战马,却是连道声谢都没有,就招呼了那个唤做莫里野的猛安以及自己溃兵往水寨蜂拥而去。

    见此形状,高景山全然不以为意,只是随便寻了一个马匹上马,然后一边下令散开搜索逃出来的溃兵,一边缓缓驱动剩下这个猛安,往小吴埽那大火场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一来一去,天色渐西,而小吴埽处,河中火光稍减之余灰絮却越来越多。

    张荣张大头领早早在李宝突入水寨之后便亲自弃船上了河堤,然后旧堤与新堤夹角偏东的地方寻了个干净妥当的地方,摆了个小马扎。

    随即,其人一面捂脸,一面端坐于堤上,敞着胸居高临下遥望已经有些灰蒙之色的水寨内外,也不知是否在观察根本无法观察的战局。

    而他身侧,赫然只有一个女婿虞允文,一手举着一面张字大旗,一手学着自家岳父那般拿浸了河水的麻布,捂住口鼻,侍立在旁。

    后者是张荣同意李宝上岸突击后,协商作战方案时下达的第一个重要军令,不止是突击部队,其余人也都如此,没有布的,撕开衣服也要沾湿裹住……虞允文当时被一阵火场中的肉香给刺激到,呕吐不停,后面的都不大清楚,只记得此番军令和后来的扛旗军令了。

    也就是在这么一个场景之下,灰絮火光之下,金军骑兵千余忽然自东面偏北方向极速驰来。

    为首猛安,唤做莫里野的,遥见此处有旗帜,且旗帜规制不凡,知道是个宋军大官,便打了个唿哨,领着一两百骑转向此面,欲先来拿人。

    孰料,这厮刚刚转向河堤,尚有数百步距离之时,那旗帜后方便有几十处泥弹夹着火药包一起打来,将密集的金军骑兵打了个慌乱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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